今生袁聿没有暴亡,令谢玉璋放松了精神。她怎么也料不到,夏嬷嬷却身体不适了起来。
起初,是迁徙的路程令她疲累。原以为可以慢慢缓过来,不料夏嬷嬷的精神一直便没有缓过来。
到了祖地之后,重新规划了各人的地盘,谢玉璋拿到了山麓地域给她的人垦田用,又有养蜂人养蜂割蜜。手艺人把家伙什都支起来,木匠制木器,陶匠烧陶制瓷,前几炉出的东西粗糙了些,匠人自己并不满意,却也都在夏日祭的时候被人拿着各种东西来换光了。
在胡人们用来以物易物的东西中,还有陨铁。叫谢玉璋知道了,不由自主地覆住腰间那柄匕首。
“放出消息。”她说,“只要有星星铁,不拘多少,赵公主都收。”
但陨铁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物,全靠运气。不像牛羊,遍地可得,算什么价格都可以用“这东西值得xx头羊”来衡量对比。
又有卫队的训练之事,虽有王忠李勇,谢玉璋也盯得紧,常常骑马巡视,不叫他们懈怠。
种种忙碌,待发现夏嬷嬷不太对劲时,她已经开始精力不济,做事明显力不从心了。
谢玉璋不叫她再管事情,只叫她好好休养。
她召了包重锦来询问。包重锦竟然道:“嬷嬷年纪大了,这半年两次远途奔波,损耗太大,不管什么时候……都属正常,看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了。”
这时已经是九月,农人们在山麓抢种的麦子都已经收获了一茬。比起中原来产量不算高,但比起胡人们随便洒了种子后便不再管的野田,赵公主的人精耕细作的田地产量还是高出了许多。令阿史那十分高兴,他们漠北人,确实是不擅长种田的。
这时候若在云京,天气凉爽,正是人们最喜欢出门冶游的时节。但在漠北,已经寒冷起来,几乎可以说是冬天已经来了。
谢玉璋坚持不肯信:“不可能!你再去给嬷嬷重新号号脉!定是误诊了!”
这位公主殿下向来头脑清醒有主见,怎地忽地变得蛮不讲理起来?
包重锦无奈,重新给夏嬷嬷诊脉,又观察了好几天,却还是坚持最初的诊断。
谢玉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,硬说他误诊,将几个郎中都唤来轮番给夏嬷嬷诊脉,又安慰夏嬷嬷说:“只是赶路累着了而已。”
夏嬷嬷却并不忧愁,她只是叹息:“原想来照顾殿下,不想却成了殿下的累赘。”
谢玉璋哪肯听这等话,撒娇道:“嬷嬷瞎说什么呢,快些好起来,好些事等着你呢。没有嬷嬷,宝华一个人可不行。”
夏嬷嬷眼露慈爱:“殿下行的。”
谢玉璋心惊。
她对林斐说:“我害怕。”
林斐说:“怕什么?”
谢玉璋怔怔说:“前世,嬷嬷不是这么说的,前世她是怎么都放心不下我的。”
林斐常追问那个“梦”,谢玉璋说得多了,常常不自觉用上“前世”这个字眼。林斐早就察觉了,她只是不说破。
谢玉璋说:“这个时候,本是我在休养,是嬷嬷在照顾我。”
难产险些要了谢玉璋的命,也证明了徐姑姑是错的,夏嬷嬷是对的。谢玉璋这条命更可以说是夏嬷嬷救回来的。
没有夏嬷嬷,纵然包重锦有心,不得允许,怎敢强闯产房,怎敢去碰公主殿下的玉体。
徐姑姑……大概是没有这个魄力做这种决定的。
当年能得中宫信重,叱咤内廷的夏尚宫,到底是不一样的人物。
夏嬷嬷一点一点地虚弱下去,这是老人油尽灯枯的表现。从云京到漠北的那一路上去世的人中,一半都是夏嬷嬷这样的老人家。
纵然祖地比旁的地方暖和许多,纵然谢玉璋派人精心地照料,夏嬷嬷依然没能撑过这个冬天。
在离去前,她曾强打着精神向谢玉璋交待以后的事。
“殿下不必生孩子,叫旁人给你生,抱到膝下养便是了。”她说。
谢玉璋说:“我本就没打算在这里留下孩子。”
夏嬷嬷说:“王忠尚无妻室,林斐正可。”
谢玉璋道:“阿斐不可。”
夏嬷嬷道:“那就晚秀。”
谢玉璋道:“好。”
夏嬷嬷叹道:“我这身子,这些年原就不大好了。只是想着不能叫殿下一个人孤单单到漠北来,才强跟着来了。原以为殿下需要我,可看到殿下自己已经完全立了起来,我这一口气便提不起来了……”
谢玉璋泪眼婆娑。
所以前世,软弱的她离不得夏嬷嬷,夏嬷嬷硬提着一口气才多撑了一年吗?
明明,该是一年后去才去世的。
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,夏嬷嬷忽地回光返照。
“珠珠,珠珠……到嬷嬷这里来。”她唤道。
谢玉璋原就守着她,闻声忙过去握住了她的手。
夏嬷嬷昏花的老眼变得明亮起来,看着她赞叹:“珠珠好聪明,珠珠行的……”
最后,她说:“我去告诉娘娘……”
说完,含笑闭上了眼,溘然长逝。
帐中骤然响起了悲恸的哭声。
侍女们劝了又劝,都劝不住宝华公主谢玉璋,她哭得撕心裂肺,像失去了母亲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