怦怦怦,心脏跳得如此剧烈。
还没过两秒,手机突然“嗡”地振动,在这场沉默中投放了一个大型炸弹。我的瞳仁猛得一缩,谭寒阿ken齐齐一动,也震惊于黄锦立的神速。
全体相互看了一眼。
这么快?
我双手相互攥着,阿ken看了一眼,拿过我的手机,替我念了出来。
“他问,你在哪儿?”
这是上钩,还是试探?心情说不出的复杂。
谭寒接过手机,打出一个地名。这地离我们这儿不远,开车大概二十分钟。如果黄锦立赶过去,一来一往这个时间差,正是我们需要的。
车内重新陷入寂静。
手机再次振动,是来电,黄锦立打的。
心提了起来。
他竟然直接打电话过来了。
我目光瞪直了。
阿ken、谭寒看了看我。
“要不要接?”阿ken轻声问,仿佛怕把我吵到。
胸口起伏着,只有我们知道,我们在设计黄锦立。
这样很不好,但是……
我缓缓摇了摇头,闭上眼。接电话固然可以增加真实性,但让关心的人无法确定,才最令人心急如焚。
手机继续无声振动,嗡嗡嗡嗡,空气也透着不安的气息。一个来电结束,又打一个,直到四五个电话过后,那边才放弃通话。
突然,望着车外的阿ken叫了一声:“黄锦立出来了!”
我浑身一震。
只见黄锦立从餐厅里冲了出来,神情焦急,恨不得一步当作两步用。他的脸上是极其罕见的着急紧张。他眉头狠狠拧紧,双手飞快扣着西服扣子,但仔细看的话,就会发现他指尖微微发抖,扣了两次都没扣上,最后干脆不扣了,黄锦立直接跳进车里,开车狂飙,转眼车尾就不见了。
从出现到消失,不过几秒。阿ken兴奋地挥拳:“上当了!”谭寒也浅浅勾起嘴角。
“我说吧。黄锦立一定会上当。”阿ken道,“他的那点心思,看不出来才怪。”
谭寒赞同地点了点头。
我沉默着,无意识抬头,望了望黄锦立飙车离去的方向。
心中并没有成功后的喜悦。
反而微微发涩。
谭寒觉察到了,细心问:“没事吧?”
我强颜欢笑:“继续吧。”
压抑着心里那股不适宜的心情。
虽然头脑清醒地知道,我跟黄锦立没有未来,他最在意的人不是我。只要与林弦有关,一而再再而三被放弃的只会是我。对于注定分道扬镳的人,也不应该再涌起任何感情。
然而,胸中还是有些发酸,像空了一片。你为什么出来?为什么不可以对我表现得不是那么在意……
让我能更心安理得一些,不用那么矛盾挣扎。
阿ken先下车,谭寒帮我打开车门。现在轮到我们出手,抢回合作。我闪了一下神,迟钝地发现,车门早就开了,只有我还在车上。我赶紧下车,阿ken和谭寒都看着我。
“我没有后悔。只是第一次看他这么、这么……”
我连忙解释,又发现这有点欲盖弥彰,顿了顿,我快刀斩乱麻:“总之,我会拿下这个角色。”
谭寒撇开了眼。阿ken仿佛没有见到我的异状,摸出烟和打火机,打了一下没打着,他笑嘻嘻:“那是当然,微微出马,没有什么搞不定。即便没成,也是对方没眼光。”
我跟着笑了笑。
来到餐厅,谭寒为我拉开椅子,我轻松入座,朝james笑了笑。
“这是个巧合吗?”james放下白餐巾,他大风大浪见惯了,反而觉得有趣。
倒是旁边的陆瑜,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了然勾起了薄唇:“黄锦立刚刚直接冲出去了。”
想加深我的内疚?
我不动声色:“无论是生活,还是演戏,都需要一点技巧。”我拿起摆盘上一片鲜黄色柠檬,挤了两滴到玻璃杯中,晃了晃水杯,“你看,这样就好多了。”
陆瑜瞥了水杯一眼。
“那也要看技巧是否得当。加多了,就会酸。”
james饶有兴趣地看我和陆瑜唇枪舌剑。我一边示意谭寒将准备的英文资料递过去,一边微微朝陆瑜侧头。
“凌影最近怎么样?”
陆瑜轻笑:“人情压我?”当初在片场,他没少让我关照。
我继续微笑:“一报还一报。”
“商界不讲人情。”
“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。”
陆瑜的眼神变了变。
james即将翻完我的资料,陆瑜做出了决定,他起身拿起西服外套。
“他真不该放走你。那是他做过最蠢的事。”
我和他都清楚,他指的是黄锦立。
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
我朝陆瑜一笑,我可是个好女人啊。
陆瑜向james他们打了个招呼,便要离开,临走前,他特意看了我一眼,留下一句:“我从见过黄锦立对谁那么在意。不过刚刚,他急疯了。”
心中再次一滞。
我脸上升起一抹相反的淡笑:“拜拜。”
喝了口水,柠檬可能真的加多了,竟发涩、发苦。
“希望你不要觉得太酸。”陆瑜意有所指,向我做了一个庆祝的姿势, “慢慢聊,预祝成功。”
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一来一往之间,代表品优娱乐的陆瑜就撒手不管,做出让步的姿态,但好莱坞制片人显然见过不少场面,只是笑了笑而已。
“那么,”导演转向我,“vivi,虽然我们对你很感兴趣,但请给我们一个一定要选你的理由。”
这显然是最后的面试题。
我直视着他那双有着皱纹与智慧的蓝色眼睛。
“首先,我是国内动作片票房最高的女星。其次,我对自己的演技、实力很有信心,我能胜任这个角色。最后,任用最适合的女演员,将最好的电影呈现给观众,是导演们永远的骄傲。”
james只思考了一秒,随即大笑起来,要与我握手。
“虽然你只是名演员,但你的头脑丝毫不弱于mr.huang。
“若是richard(黄锦立)知道,他只是不在一会儿,我们的合作就定下来了,他会怎么想? ”
james半开玩笑,阿ken却马上递上了合同。合同双方早已确认过。我顺势把签字笔递给了他。
我挑眉,狡黠一笑。
“richard知道的话,大概会懊悔死吧。怎么这样又有头脑、又有票房号召力的女明星,却不在他的公司。”
james又一阵大笑。他一边摇头,一边愉快地在合同上签下名字。我表面十分平静,阿ken和谭寒的视线一直盯着钢笔笔尖。直到最后一个英文字母写完,他们的眉眼才舒展开来。
巨石落地。
我们重新夺回角色。
我和james刚握完手,餐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。
是黄锦立。
心一下跳到嗓子眼。
黄锦立急匆匆地扫视着我,仿佛我下一秒就会消失。他的目光迫切而担忧。若不是有人在此,我毫不怀疑他会紧紧抓过我的手,将我全身仔仔细细审视一番。直到确认我平安无事,他的视线才从我身上挪走。
被拆穿了。
怎么办?
我瞥向阿ken和谭寒,他们浑身戒备,如临大敌。
黄锦立轻轻看了他们一眼,又看了看他们手中的合同。他额前黑发被汗水浸湿,眉眼间倨傲神色却不减半分,他嘴角似笑非笑:“看来,你们谈得很愉快。”
黄锦立声音落地,半天没有人敢接话。
过了半晌,阿ken才往前站了一步。
“一直很愉快。如果中途黄总没横插一脚,我们早就更愉快地结束了。”阿ken的语调还是懒懒的,肩膀线条却紧绷了起来。他在强装镇定。
黄锦立轻微扯了扯嘴角,他的目光再次望向我。
我眼神飘忽,不敢正视他的双眼。谭寒站到我身边,我稍稍松了一口气,黄锦立轻而易举就激发了我对他的内疚。
令人揪心。
为什么他剥夺我的机会时,似乎就没这种感受?而我稍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就忍不住心疼?难道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差别?这个时候心软,恰恰是最不该存在的。
看到我因谭寒舒了一口气,黄锦立眼神黯淡了一下,紧接着,他就扬眉笑了笑,仿佛刚才那抹失落只是我的一个错觉。
“james,恭喜你,找到最好的女演员。”
黄锦立伸出手,james不明就里,握了握手。黄锦立拍拍他的肩,笑道:“下次有机会再合作。阿ken、谭寒,你们去送送james。”他发号施令,虽已不再是阿ken谭寒的上司,但他们下意识服从了。
我跟在后面,正要走,被黄锦立伸手一拦:“微微,我们聊聊。”
他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我,不容拒绝。
阿ken脸上闪过一抹焦急:“微微和我们都不打扰您了,以后再聊。”
谭寒更是皱紧眉头。
黄锦立嘲弄地勾唇笑:“你们都拿到了合同,难道还以为我会对‘微微’做什么吗?”
他加重“微微”两字的读音,似乎对阿ken这样喊我名字,非常不满。阿ken和谭寒皆是一副不相信之色。
黄锦立的胸口仍微微起伏着。我看着他,他的衣衫起了褶皱,不如平时那么光亮时尚。刚才他显然匆匆赶过去,又匆匆赶回来。陆瑜那句“他刚才急疯了”再次盘旋在我脑海里……
我不知道他想跟我谈什么。
但我确实应该对他有个交代。
“你们先送james吧。我待会儿自己回去。”我淡淡道。阿ken和谭寒还想说什么,我朝他们摆摆手,先一步开口,“不用担心我。黄锦立……不会对我怎样。”
黄锦立没说话,闻言看了我一眼。
阿ken和谭寒只得先离开。等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,黄锦立才斜睨我:“不会对你怎么样?你就这样有信心,宋微小姐?”
“噢,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我的语气更加疏离冷淡。
跟黄锦立的关系只破裂了几个月,我却有种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物是人非。但我不想让他发现这一点。
不想让他发现我还……爱他。
若这是场关乎尊严的拉锯战,那么起码我不想显露出一丝犹豫。
黄锦立盯着我,看了很久。
“微微,你变了很多。”
微风轻轻浮动,绿色树冠跟着摇晃。他常说,真正的强者不会被任何难题难倒,总有应对之道。然而现在,他像看一道无解难题一样看着我。
“难道,你以为我只是跟你闹着玩吗?”
你为公司开疆拓土,我也在认真对待自己的事业。
并非以退为进。
离开你,自立门户,更不是赌气之语。
当我对着所有媒体,说要自立门户时,为的就是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——抱着必须做出成绩的决心。
十几岁时,我曾羡慕那个人,羡慕她被人真挚地暗恋,因此想成为同样优秀的女性。而现在,经历了这些,我更懂得,真正优秀的人,不会活在“想要被他人注视”的心情里。她优秀,是因为她对自己要走的路十分清晰。
尊严、成就、人生与抱负,并不是只有你们男性才有。
“黄锦立,你顺遂了这么久,只是被人轻轻摆一道,算得了什么呢?”我拍拍右肩上树木撒下的花粉,“你我之间,本不过是竞争关系。”
疏远的距离,陌生的语气。
曾经对你敞开得太多,现在要一点点收回来。你是一个商人,要考虑商业利益,而我是一个演员,有着自己的事业自尊,从今往后,这就是我们的定位。
虽然我并非表现得那般理智而冷静。
看见你,就忍不住想靠近你,看见你难过,还是会于心不忍,但是这些心情,总有一天可以慢慢淡掉……
“只是竞争关系?”黄锦立墨黑眉峰紧蹙,似乎在压强怒意,“那我们之前算什么?”
“普通的老板和员工。”我冷冷地说,“既没有表白,也没公开过关系,我们算什么?自然什么都不算。”
“什么都不算?”
黄锦立狠狠盯着我,棱角的轮廓有些冷厉,他一连重复了两遍。他的声音是被风吹起的海面,海风卷起一个个黑色旋涡。
“你出了车祸,让我过去。这个主意是谁出的?你,还是阿ken?”他嘲弄笑着,继续逼问,
黄锦立靠我靠得很近,语气明明越来越冷酷,为什么又让人觉得他情深得想把我掐死。
当初是阿ken出了这个主意。
我不赞同。利用黄锦立与我曾经的关系,欺骗他我出了车祸,让他赶过去,这样的做法,我并不能接受,但是……
“有什么不同吗?”
我刻意含糊其辞,不想招出阿ken,怕他被黄锦立打击报复。
黄锦立误解了我的意思,他仰头一笑,像在嘲笑自己。
“我的确小看你了。”他嘲笑着,居高临下盯着我的眼睛。
“呵呵,微微,你真是矛盾。如果我们什么都不算,你怎么会出这个主意?
“不正是算准了我对你、我对你……
“能够算到这一点,你果然一如既往地聪明啊。”
一如既往地聪明?
心猛地被刺痛了一下。
那时被他夸赞“聪明”的伤疤再次被撕开,大概在他眼中,我就是这样的人吧。
“多谢夸奖。”
异常冷淡克制。
我的语调让黄锦立被针扎了一般,他的瞳仁缩了起来。他望着远处,呼吸了两下,才看回我的眼睛,他浑身的戾气消融了些,黄锦立有些自嘲:“知道我看到那条微信是什么反应?”
我没有接话,故作不在乎。
“你这么聪明,一定猜得出来吧。”似乎回忆到当时的情景,他的指尖有些不自在地发抖着,他冷笑,“那一刻,我的心跳都快停了。当场就跳了起来。虽然半路上,就觉得不对劲,”
黄锦立垂下眼眸,嘴角挽起一抹讥笑的弧度。
他冷冷地讥讽着自己。
我的心也同样被刺痛。强忍着,不想被他发现。
“其他人敢如此算计我,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。但对你……对你,我居然侥幸地想,没什么,只要你没事就好。哈哈哈哈,真是太不像我了。”
他单手遮住眼,狂笑着,仿佛不能自已。
他身上那种强烈的、不甘的情绪,像场巨大的龙卷风席卷着一切、破坏着一切,却又好像从旧事物的灭亡之中,新生出一些什么。它们是汹涌的海浪,推挤着、奔涌着,朝我袭来。我抗拒着,就像抗拒黄锦立、抗拒自己一样,抗拒着它们。
“这样的我,是不是像个loser?”
他转过眼,看向我。眼神有种哀哀的自嘲。
“是。”
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。
“看到我被你耍得团团转,你是不是很得意?”
“当然。”
他的手指掐住了我的双臂。
“所以,利用我对你的感情,成功算计到我,你很有成就感?”
他每问一句,我就用最肯定的语气回答。而每得到我的一个答案,黄锦立眼底沉重的戾气就增加一分。他钳住我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,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甘,我忍受不住这样的感情冲击,我心底的防线就快崩溃。
“是,我很自豪。”
我别开眼,用着最简短、最无情的字眼。因为只要再多说一个字,声音一定会泄露出我的动摇。
过了很久很久,他说。
“没关系。
“这个角色,我本来也只想,作为礼物送你。”
他转身离去。
久久,我才顺着墙壁,滑落在地。脸上已有湿痕。
爱让人难受。
不爱,为什么也让人难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