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此刻的感觉,就如同在思考要不要自杀一样,一刀下去,再没有后悔的机会。跟人拼死搏杀,皮肉上的创伤不算什么,但是心灵上的重压才是无尽的折磨。看着他,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不是到了万不得已,谁能甘心下手杀掉“自己”?
这,才是真正的考验,自己对自己的考验。我心里说不出的为难,也说不出的伤感,总觉得这一刀,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挑战,成败,只在一瞬间。
没人肯杀了“自己”,但是我很清楚,走这条路,必然还有许多自己难以面对和抉择的事情,如果每一次都像这样彷徨犹豫,甚至因为无法选择而逃避,那么这条路,还能走下去吗?做大事的人,总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苦和痛。
这时,我突然想到了庞大。他纵横大河滩,如果甩手丢掉七门的职责,他必然能混的风生水起,可以享受更多,逃避更多。但他没有,只为了责任,只为了信念,甘心付出。他明知道送自己亲儿子去镇河,父子或许永无再见的机会,却依然义无反顾。这就是七门人的风骨,是七门人的信仰。
舍弃,只能舍弃,哪怕再难以抉择,最后都要有个结果。我的心一横,猛然闭上眼睛,唯恐自己会改变主意。手里的刀子呼的落下,一下刺入了“陈近水”的脖颈。我不想睁眼,因为看着他,就好像看着自己的脖颈被刀锋穿透了,我不愿看到自己的鲜血。
然而这一刀下去,被刀锋刺穿了脖子的“陈近水”突然泡沫一般的消失了,我的心神一阵说不出的豁亮,迷蒙在光斑中的一切都瞬间清晰起来,旷野,月光,鬼村,大地......一切清晰了,我的视线却模糊,总觉得这些虚幻,可是又真实。
刀子刺出的一瞬间,不用任何人告诉我,我也能察觉到心境的某些蜕变。我,还是原来的我,但更坚忍,为了自己的职责,我能舍弃从前无法舍弃的人或物。我想,以后或许我会有儿子,女儿,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,我会亲手送他们走上漫长的镇河路,即便永无归期,永无止境。只要活着一天,心中的信仰就存在一天。
轰......
鬼村上方的雾突然浓的要滴水一样,我感觉到之前那种怪异的声响又出现了,妖异却带着隐隐神圣的气息。浓雾里,一道几米高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挺立起来,我抬起头,就看到了好像道观大殿中供奉的道祖像。
“平过去,斩自我,陈近水,你果然了得。”高耸的道祖眉目如生,像是刚从天上的兜率天宫而来,他须发洁白,一根头发就好像一缕大道:“但是走这条路,仅有这些依然不够。”
我无声的望着浓雾中的“道祖”,视线是模糊的,亦真亦幻,然而心里却比一面明亮的镜子更通透。这世上,那儿会有什么道祖,道祖只是信徒心中的虚影,是一个幻象。
“行走这条路,必然造孽,孽债不在你这代出现,就在下一代出现,这是逃不掉的因果,你要想清楚了,斩自我,仍非尽头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?”我心里清楚,这肯定是谁在背后故弄玄虚,面对神一般的“道祖”,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,反而不由自主的轻蔑一笑:“为了这条大河,陈家已经付出了多少?再多些孽债又如何?”
“你不怕你的子孙后代,永远陷在其中无法逃脱,无法自拔?”
“别再装神弄鬼了!给我出来!”我的眼睛一扫,终于从朦胧的环境里察觉出一丝破绽,一挺身猛冲上前,随手拿着刀,从几米高的“道祖”面前横扫过去。道祖的身躯布帛一样被撕裂了,刀锋闪着寒光,后面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一声低低的惨呼,血滴随之飞溅出来。我看到一条瘦小的影子调头就跑,速度快的惊人。他一逃窜,道祖,鬼村,连同鬼村上方的雾全都无影无踪,月光乍现,我预感这肯定就是空城声音的真身,二话不说,拔脚就追了上去。
之前跟“陈近水”一场大战,体力消耗的很大,而且空城声音非同一般,正常情况下,我难以伤他。但是杀掉“陈近水”,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质的变化,连“自己”都能杀掉,还有什么畏惧的?我的信念更加坚实,信心再也无可动摇,猛追过去,三两下已经追到了那道身影的后面。
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空城声音的身影,仅凭背影,我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,只觉得很瘦很低,穿着一件纯黑的衣服,在暗夜里像是一道伪装色。他很灵活,蹿的比兔子都快,我飞身赶到跟前,一把揪住他的领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