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一会儿, 全家人都凑了过来,把这屋子挤得水泄不通,轮番安慰着康哥儿, 但他却哭得越发大声, 劝都劝不住, 到最后直打嗝。
直到陈世文快步走了进来。
“怎么了?”他焦急地问道。
“三叔你可来了, ”小张氏急道:“刚刚在屋里突然听到康哥儿在哭, 还说弟妹打他, 把我给急得不行,过来之后就看着他在喊关二爷, 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关二爷啊,如今都快背过气去了,这可怎么是好?”
“都是你娶的那好媳妇!”张氏冲着他喊道:“这才几天啊, 就打我的乖孙了……”
陈世文脸色一变, 紧走了两步将康哥儿从几位女眷中抱了出来,看了看他的手脚和肚子, 顿时松了口气,拍着他的背部柔声劝道:“莫哭了, 莫哭了, 爹爹在呢。”
“爹,爹……”康哥儿一边哭着,一边扭头望向刘玉真的方向, 伸着手向她探来。
陈世文望了远处和发愣的慧姐儿站着的她一眼, 又低头哄道:“莫哭了,莫哭了, 告诉爹爹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这还用问吗?!”张氏抹着眼泪, “你没看孩子都哭成什么样了, 还不是这刘家的……”
“哎呦亲家太太……”段嬷嬷也赶了来,挡在刘玉真跟前,解释道:“我家姑娘自幼通读诗书,最是知理不过,哪会做出这等子事?都是误会,都是误会!”
“误会?不打他他怎么会哭?”张氏反问。
段嬷嬷语塞。
“我没有打他,”刘玉真扯紧了帕子,声音不大但坚定地说道:“也没有骂他,今日给他讲了关二爷的故事,说好了讲完便上床歇息,但康哥儿洗漱过后却还想再听一回。”
“我没允,他便突然躺倒在地上哭了起来。”说完松了口气,补充道:“我没打他,我不会打小孩儿的。”
众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。
正在此时,康哥儿听到熟悉的词顿时在陈世文的怀里挣扎,这回儿哭声也小了,不依地喊道:“关二爷!要听关二爷,爹,爹你让她讲……”
“让她讲!”
……
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
陈世文脸色铁青。
张氏也是一阵尴尬,不由得埋怨道:“秀娘你也真是的,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,把我给吓了一跳。”
“我,我以为……我以为他魇着了。”小张氏低着声音,喃喃道。
“好了,时辰也不早了,”陈世文将康哥儿的脑袋按在怀中,对几位女眷说道:“娘、二婶、大嫂、二婶你们就先回去歇息吧,”又冲着门口说:“祖父、爹、大哥和二哥,你们也都回去吧。”
“诶诶诶,”张氏被小张氏扶着往外走,不住吩咐道:“康哥儿还小,你不要打他,不要打他,啊?”
“娘您先回去吧,早些歇息。”陈世文就这么抱着打嗝的康哥儿,送走了几位长辈。
误会解除,几个长辈都走了,刘玉真别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,给自己倒了杯水喝,也不理会他们父子几个。
她不理会,陈世文却是不能不理会的,他关上门,把康哥儿放在地上,嘱咐他站好,然后喝问道:“为什么要撒谎说你母亲打你?爹爹不是教过你,君子以诚待之,对待家人要赤诚。”
“还有,爹爹也教过你,要言必行行必果,你既然答应了你母亲听完故事便睡觉,为何后来又反悔?”
“爹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吗?!”
康哥儿望着黑着脸的爹爹,又望着远处的姨姨和姐姐,一时没反应过来,小声道:“关二爷……”
“住口!”陈世文怒道:“我此前念着你年纪还小,我也时常不在你身边,总觉得应该要让你松快几年,没想到你竟被宠坏了!自敬茶那一日起,你就对你娘不恭不敬,她大度不与你计较,你竟然,竟然做出这种污蔑之事?”
“你胡搅蛮缠在先,不知悔改在后,如今竟还想着一个故事不知向你娘赔礼道歉。你的孝道呢?真真是,真真是……”他左右寻了寻,拿起了插在瓶子里的鸡毛掸子,狠声道:“我今日就动家法……”
“哇——”还没打呢,康哥儿就跌坐在地上,哭喊着找祖母,“祖母,祖母,哇……”
见陈世文怒气冲冲地一步步走来,他脸色大变哭喊道:“我没有娘,我娘死了,我娘死了,没有娘了……”
陈世文脸上一变,喝道:“这些话是谁教你的?!康哥儿,你娘就是你姨母,你姨母就是你娘,她好端端的坐在那呢,往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!”
康哥儿瞪大了眼睛,大喊着:“她是后娘,恶毒的后娘!”
童言无知,童言无畏,看着康哥儿犹自懵懂的双眼陈世文闭紧了眼睛,暗恨自己疏于管教竟让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语,不管是别人教的还是自己想的,真是,真是不打不行了。
他深吸口气又猛地睁开眼睛,上前两步把人抓回来杵在地上站好,手里拿着的鸡毛掸子挥舞了两下。
“把手伸出来!”他弯腰站在康哥儿前方,身影牢牢笼罩住了他,神情严厉之极,是刘玉真从未见过的模样。
“姨,母,母亲!”见着这样的情形,慧姐儿想走过去但又害怕地停住,惊慌地朝着刘玉真喊。
刘玉真也紧张得很,下意识吞口水,小声劝道:“夫君,他还只是个孩子呢,许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些污糟话,一时脱口而出罢了,定不是他自个儿想的,今后好好教导就是了。”
刚开始的确很生气,但现在看他这样子要狠狠打一顿的时候顿时就有些不忍,康哥儿这次虽然顽劣但应该也不是故意的,比较此前他从未说过这种话也没有表现出这个苗头。
再说了,一个三岁小娃娃能懂什么?若是聪慧早熟的慧姐儿这么说她定是要伤心几日的,但是康哥儿,他恐怕都不知道“后娘”意味着什么,只要他改了便没必要真打一顿。
可以罚蹲墙角反省啊。
“此事我自有主意,”陈世文冷冰冰地拒绝了她的求情,对着康哥儿道:“为父再说一遍,把手伸出来!”
这人是在气头上了,刘玉真担心他把人打出毛病来,顿时小声提醒道:“康哥儿,快,快和你爹认错!”
康哥儿身子微缩了一下,小声道:“爹爹,我知错了。”
陈世文脸色和缓,问道:“错哪儿了?”
康哥儿想了想,老实摇头,“不,不知道。”
陈世文气笑了,厉声道:“把手伸出来!枉我平日教导你要尊敬长辈,结果你们都当耳边风了吗?你母亲,既是你们的姨母也是你们的母亲,同样的也是你们的娘。”
“这些日子照顾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你们不领情便罢了,竟还污蔑她打你,喊她是恶毒的后娘?!”
“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?!手伸出来!”
康哥儿犹犹豫豫着,伸出了小胖手掌,陈世文顿时一棍子下去,那小手瞬间通红。
天,真的打了!
听着他那话在发愣的刘玉真顿时清醒过来,没等他打第三下就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,劝道:“快住手,你还真打啊?!”
“哇——”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痛楚的康哥儿顿时哭了起来,那声音凄厉得比他刚刚假哭更甚。
慧姐儿也吓坏了,冲过来挡在康哥儿身前,伸出手对着陈世文喊道:“不要打弟弟,不要打弟弟,都是我,都是我,都是我教他说的,要打就打我吧……”
陈世文怒火更甚,一挣扎刘玉真便没拉住,往后踉跄了几步,回过神来慧姐儿的手也肿得老高了,她红着眼眶,不敢哭。
刘玉真心疼了,走上前去也拦在他们身边,“你打这一下也够了,所谓养子不教父之过,我这个做母亲的,没把他们教好也是我的过错,你若还要打,便打了我吧!”
“哎,你……”陈世文无奈地望着她,鸡毛掸子一丢,捂着脸坐一边去了。
刘玉真松了口气,转过身来对着两孩子道:“好了好了,不打了,不打了,这这这都肿起来了。天爷啊,桂枝,桂枝,快去取了我那玉容膏来!再取细棉布!”
刚才还强撑着不哭的慧姐儿也跟着哭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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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,孩子在哭?”上房,张氏站了起来,连忙往门口走去。
“诶你去干嘛啊?”陈礼忠拉住了她,将人拉了回来。
“乖孙在哭啊!”张氏拍着大腿,“我得去瞧瞧……”
“瞧什么瞧?儿子还在呢!你去做什么?咱儿子在呢!出不了事。”陈礼忠硬拽着她。
“我去瞧瞧,”张氏还是很焦急,道:“康哥儿喊娘呢!”
“他娘也在,”陈礼忠强调:“咱儿子娶妻了,这填房也是娘!”
这话一出,张氏愣住了,停下了步子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,叹道:“我听不得他哭,一听到他哭我就想起了当年,当年那大刘氏刚去的时候,文哥儿把他抱了回来,就养在咱屋里。”
“天天哭,夜夜哭,哭着找娘,这声音都哑了。”
“我的这个心啊,都被他哭碎了。”
“你又提起她做什么?这人都死了。”陈礼忠也坐了下来,捻了些二儿子孝敬的烟丝,点起了烟斗。
“哎……”张氏叹气,“当年,那大刘氏压根儿瞧不上咱儿子,我开始还以为她心气高,谁知道后来,哎……”
又叹了几次气。
刘玉真把陈世文推到屋子另一边,和桂枝一起把两个孩子抱到床上,放下中间的垂幔,顿时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空间,看不到陈世文那张黑脸两个孩子的哭声都小了。
接着又给他们肿起的小手涂上膏药,这玉容膏清清凉凉的,呈现一种好看的绿色,涂上后很快手就不怎么疼了,这两孩子就转哭为抽泣。
“还疼不疼了?”刘玉真小声问道。
慧姐儿年纪大,恹恹地捧着手,摇头,眼眶红红的,要哭不哭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