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青演压低声音道:“嗯,苏放,前朝国子监祭酒苏淳大人的幼子。”
前朝哀帝逃出镐京时,苏淳这位文弱中年挺身而出,带人挡在伪盛军追击的铁骑前,最后殉国于乱刀之下。
虽最终于事无补,可他此举让人看到了什么叫铮铮士子之心,很是让人敬佩。
沐青霜心下唏嘘,随兄嫂走到苏放面前见礼时,神情便不自觉地端肃了几分。
“沐中郎,令妹看起来似乎很严肃,与我所闻的沐大小姐很不一样啊。”苏放长相斯文秀逸,浅浅一笑跟谪仙似的。
沐青演好笑地瞥了妹妹一眼,回道:“这姑娘窝里横,没见过场面,拘谨了些,让驸马见笑了。”
沐青霜没吭声,垂下脸偷偷翻了兄长百八十个白眼。
属官将沐家三人领进别苑正门,一路行到最里头的樱桃林。
此时离开宴还早,属官简单介绍了林中各处后,便请他们暂先自行赏看。
这片樱桃林就在雁鸣山的向阳坡面,极其开阔,林中有曲水流觞,又有亭台与湖景,倒是个闲暇设宴的好地方。
此时樱桃树上缀满红果,与繁茂绿叶交错相间,风过时似有淡淡果香,惹人垂涎得紧。
樱桃林的四围一圈还种了花椒树,椒叶清芬宜人,夹杂那果香中又多添几许滋味。
沐青霜兀自点点头,心下暗叹赵絮倒是个懂享受却也又分寸的人物,在这样的场合设宴既不显奢靡又不失活泼意趣,拿捏得可谓恰到好处。
沐家三人随意漫步在林中碎石小径时,进来的宾客也渐渐多起来。
这中间许多人同朝为官,家眷们也难免互有往来,一照面不免寒暄笑谈几句,一时间到处是愉悦低语。
沐青霜眼尖,打老远就瞧见小径那头的亭子里坐着“熟人”,忙不迭扯了扯向筠的衣袖。
“布庄那位在亭子里,”她附在向筠耳旁,小声笑道,“咱们别过去了吧?”
向筠压着笑音哼道:“你怕她?”
“我怕我脾气上来忍不住要打她。”沐青霜笑弯了眉眼,随口胡说八道。
其实她也不过就想着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罢了,向筠哪里会不懂?
于是就拉了沐青演转上小径岔路,往小湖边的长廊去。
半道遇见金部尚书,这位大人是沐青演的顶头上官,夫妇两自不免要于人寒暄的。
沐青霜向那大人执礼问好后便闲得浑身不对劲,低声对向筠说了一句,又对金部尚书夫妇致歉后,便背着手顾自游荡去了。
****
沐青霜尽量避着人多的地方走,不知不觉便走到樱桃林深处的僻静一隅。
不知谁在树下摆了一张桐木圈椅,椅上垫了薄软锦垫。她瞧瞧也没旁人,便走过去坐下,指尖轻抚着左手腕间银镯上的雪青丝线流苏,仰头笑望枝头绿叶间如玛瑙般莹红欲滴的樱桃果。
这些樱桃果让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某个夏夜,她与敬慧仪并肩趴在学舍的窗前,吃着纪君正从夫子院偷摘来的樱桃,嬉嬉笑笑地说着少女心事。
那时的沐青霜没心没肺,从不担忧自己的前程,不害怕旁人的审视与评价,在该上进求学的年纪里得过且过地打混,成日只管与同窗好友们嬉笑打闹,不然就是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能将贺征留在身边。
沐青霜轻轻闭上眼睛,唇角扬起一抹慵懒又苦涩的淡笑。
那时真是狂啊,总觉自己能给贺征最好的一切,便铆足了劲要将个狼崽子栓成狗崽子,半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。
若当初贺征心志不坚,最终选择了留在利州安安稳稳做了沐家姑爷,那如今必定也要与沐家上下一样,在外处处低眉顺目地敛着性子做人。
此刻想想,贺征还是该像如今这般,威风凛凛、万众敬仰,对谁都不必低头,这才是贺征该有的人生。
心思起伏间,双目紧闭的沐青霜轻启笑唇,异想天开地想,若有樱桃直接落进嘴里,那简直太美……
咦?!
唇齿之间突如其来的凉软触感让她心中一惊,美目倏地大张,映入眼帘的是贺征的冷漠脸。
贺征今日着一身天青色素罗武服,银线绣了流云纹滚边,英朗又不失含蓄矜贵,与她身上的天水碧武服颜色形制都相近,意外地透出一股无言的默契与暧昧。
他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,夏日朝阳丝丝缕缕透过樱桃树的枝叶,在他周身左近织成淡金半透的帘幕,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带着光。
自三月底那个夜晚,沐青霜将贺征关在门外后,两人已有将近十日未曾谋面。此刻乍见贺征,沐青霜竟无端生出一种略显狼狈地无措。
她咬住齿间那颗并蒂樱桃,急急忙忙站起身来,语带含混,笑意尴尬:“那什么,你……”
贺征垂眸直视着她,嗓音波澜不惊:“不是说不想和我再有瓜葛么?”
“嗯?!”
他这话问得沐青霜摸不着头脑,诧异地愣了愣,三两下将口中的樱桃吃了,轻咬着樱桃核道:“我怎么你了?”
这么些日子她可没招惹过他啊。
贺征眸色冷淡地扫过她的唇,冷笑:“你吃了我的樱桃。”
“什么玩意儿?”沐青霜眯起了眼,莫名其妙地瞪着他,“是你自己送到我嘴边的!”
“只要是自己送到你嘴边的,”贺征眸心湛了湛,唇角微微扬起,“不拘是什么,你都肯吃?”
不知为何,这话让沐青霜觉得……仿佛受到了调戏。
她蓦地红了双颊,怒哼一声:“少、少东拉西扯的!反正这樱桃我、我吃都吃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