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口中的“少帅”指的自然是沐青演。
虽说令子都这几年是在利州军麾下,也颇得沐武岱与沐青演看重,但私下里与沐家说不上太深厚的交情,自然也没谁想到要专程对他解释贺征的事。
因此他一直只知道贺征从小在沐家长大,是沐青霜的异姓兄长,便在心中将贺征此刻的古怪冷眼与沐青演那“你个死小子居然敢妄想我家白菜”的兄长眼神归做了同一种。
贺征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后,一口老血怄在心尖,咬牙切齿道:“我跟少帅,完、全、不、一、样。”
沐霁昭牵着贺征的手,歪着小脑袋打量令子都片刻后,跟着冲他高声大喊:“不!一!样!”
小家伙这一嗓子,惹得前头的沐青霜与沐青霓诧异回头看了一眼。
令子都赶忙低头冲小家伙龇牙做了个鬼脸,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儿:“嘿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,我白给你吃那么多糖了是吧?冲我吼起来倒是字正腔圆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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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沐家院中时,正巧有几个孩子在院中追逐嬉戏,沐霁昭便将贺征的手一扔,噔噔噔跑过去加入其中。
贺征与令子都不约而同地在廊下站定,看向对方的目光各有深意。
毕竟两人是年少求学时最好的朋友,即便五年不见,当初那许多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在的。
最终还是令子都含笑开口打破了沉默,语带试探:“你方才说,你与少帅不一样,是指什么?”
贺征想了想,简单对他讲了自己的身世,听得令子都目瞪口呆。
前朝最后一位丞相,主持了昙花一现的新政,使中原民生短暂恢复生机,又因签发强行征兵令引发江左三州及京畿道民众暴起,最终导致外敌趁虚而入的贺楚,竟是贺征的母亲?!
令子都被惊得合不拢嘴。
“……毕竟当初国人对我母亲的功过颇有争议,从前我轻易不敢对人声张此事,不是只瞒着你一个。”贺征有些歉意地解释道。
当初,中原几乎所有人都将亡国之祸归于贺楚及她的新政,贺征一路流落到利州时,沿途入耳的皆是众人对他母亲的痛骂。
哪怕那时贺楚抱着哀帝跳崖殉国的消息已人尽皆知,也没有谁肯本着“死者为大”的宽容口下留情。
若当初有人知道他就是贺楚唯一的儿子,那他被暴怒到失去理智的国人挂城门楼上曝尸都是有可能的。
也是近几年来,舆论对贺楚的评价才渐渐有了改观。
痛定思痛了将近二十年的国人终于想起,就在拥兵藩王与各路豪强混战多年后,中原民生被拖进了如何百业凋敝、民不聊生的地步。
而贺楚,就在那种举国满目疮痍的时候站到了年幼的哀帝身旁,力排众议开启新政,让中原民生得到了五、六年的短暂喘息与复苏。
虽后来确是她签发了强行征兵的谕令,可初衷毕竟也是想彻底结束各地混战的兵祸,由此引发的后续种种,原不是她的本意。
她虽乱终出错,却也曾对过。
在前朝大厦将倾的时候,她已拼尽了全力去挽狂澜于既倒,想要为国人劈开一个新的局面,让大家可以好好地活下去。
如今人们都说,贺楚并未负国,她只是,生不逢时罢了。
令子都拍拍贺征的肩膀,有敬佩也有喟叹:“你不容易啊。”
以往在令子都心中,贺征待人虽稍显冷漠疏离,却是个胸有丘壑的正直儿郎,是值得相交的朋友,便从未计较他的冷漠。
直到此刻,令子都才忽然懂得,他的这个朋友年少时之所以冷漠寡言,并非天生如此,只是因为背负着那样的秘密,不知该如何与他人相处而已。
难得的是,在那种不能轻易对他人言说的重压下,贺征还能成为如今这般模样,其心志之坚毅强大,实在让人不得不服。
对令子都的宽慰,贺征扯了扯嘴角,看着院中那些嬉闹的沐家小孩儿,眼底漾起浅浅软色:“都过去了。”
气氛有些凝重,令子都便哼声一笑:“一码归一码啊。你还是得正面回答我方才的疑问,别以为我就心软放过你了。你说你对青霜,与少帅不一样,到底几个意思?”
“少帅是她的兄长,而我,”贺征敛了神色,冷漠地板着脸斜睨他,“是她的童养婿。”
令子都觉得,自己的下巴可能要脱臼了。
好半晌后,令子都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结结巴巴道:“她……她可没这么说过!”
“不信你自己去问她。”
贺征面无表情地放完大话,立刻想起自己现下在沐青霜那儿还算是个“羁押候审”的状态,立马清了清嗓子,又改口道:“或者,问问沐家其他人。”
第33章
沐家在循化本就是大族,本家各房又离得不远,因此今日沐青霜的生辰虽未宴请外客,但光是本家与旁支的人就已将饭厅所在那院儿塞得满满当当。
桌子从厅内一路摆到院中,热闹得跟寻常人家摆流水席都差不多了。
好在今日是个大晴天,正午开饭时冬阳洒了满院,坐在院中非但不觉寒冷,且更方便年轻人与小孩子们甩开胳臂撒欢笑闹。
向筠妥帖,将家中长者们安顿在厅内就坐,年轻人和小孩儿就全赶到外头的桌上晒着太阳吃去。大家对这安排皆无异议,连沐青霜这小寿星佬都主动坐到了外头的桌上。
因向筠留在厅中招呼各位长辈,外头的那五六桌小辈彻底没了约束,座次上就各自由着性子任意胡来了。
沐青霜淡淡瞥了瞥自觉坐到自己左手侧的贺征,未点口脂的粉嫩柔唇勾起一抹冰凉凉的假笑。
贺征假装没看到,神情自若地先替她添了小半碗汤暖胃。
今日这样的场合,沐青霜自不会当众让他下不来台,便也没与他多说什么,只冲着对座那个唯一的外客令子都笑笑。
“疯子都,你拘得跟个鹌鹑似的做什么?又不是头回来我家吃饭。他们都知道你的,循化营令将军。”毕竟这是她邀请来的朋友,她自然不会将人晾在那里。
沐家姑娘与儿郎们当即七嘴八舌地与他打起了招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