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开潮怀抱安稳且寂静,但却并不是属于他的。舒君默默抱了一会,悄悄从他膝头滑下来,已经觉得赧然,心中觉得未免太软弱,是不该流露的一种情绪。但手仍然无意识的拉着薛开潮的袖缘,起身时才发现,像被火烫了一样迅速松手。
他总觉得自己尚且不够成熟,于是努力学习,在这种小事上却露出蛛丝马迹,未免觉得不好意思,极力自持,试图告退:“我该走了。”
却不知道薛开潮如何理解,见他松手目光微垂,看得舒君手心手背都痒痒,忍不住缩到了身后去。
薛开潮睫毛很长,只有微翘的弧度,密密排列,落下来的时候轻盈又分明,像一把张开的扇子遮掩着目光。舒君被看得进退两难,他却毫无自觉,赤足在舒君面前站起,身影是长长一条:“不急。”
说着拿了自己的佩剑递进舒君手里,自己足不沾地绕到舒君背后,伸手扶在他肩上:“我忘了,方才是想教你几招的。”
舒君被他笼罩在怀里,一时动弹不得,勉强握着那把琉璃般透明的佩剑,耳根一阵阵发热。薛开潮一举一动都似乎心无旁骛,但他却不能安然接受,只觉得被扶着的肩膀快熬糖一般受了热就尽数融化。
刀剑的路数自然是不一样的,用法也不一样,但薛开潮自然是懂的,简单比划比划还是轻轻松松。舒君被他搂着又握住手,云里雾里翻转腾挪,演示了一套剑法。他的悟性不错,隐约从其中感受到一丝异样,忍不住在停下来之后问:“这不像是法殿的招数?”
薛开潮坐回去,顺手捞过从门缝里翘着尾巴挤进来蹿上坐榻的小麒麟,眼波微微一闪,如同粼粼碧水之中游过的鱼尾,倒不急着给他解惑:“你还记得几分,试着来一遍吧。”
这套剑法其实不难,舒君依样画葫芦,也能学个五六分,自觉倒也能看。但真正施展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剑势绵密不绝,生生不息,虽然入门容易,但真正学精学好则威力当成倍增加。薛开潮和自己在东侧殿切磋的时候用的第一招应该就是这里面的。
只是薛开潮用起来,对手的感觉就好似迎面撞上一座无形无色的高墙,甚至不敢硬碰硬。要练到这一步那就不知道会用上多少年了。舒君心生佩服,又觉得实在厉害,练完之后双眼亮晶晶等待着薛开潮的答案,却发现对方神情异样,心中忽然升起一步踏空的悚然。
薛开潮的模样倒说不上多可怕,甚至波动也是转瞬即逝的。但舒君觉没有看错,那一瞬间薛开潮显得真实许多,只是眼睫一扬,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怀念,好似神像金粉簌簌跌落化作半透明闪着光的蝶翅,纷纷扬扬见被凡人窥见一眼神的悲哀。
但只是一错眼,薛开潮仍然端坐,神情宁静,手指埋在小麒麟背上的软毛里梳理,语气也是平淡的:“这是我母亲教给我的剑法。你学到的虽说是法殿传授,但幽雨和法殿,其实都深受薛家影响,自然是不一样的。”
舒君默然,不敢做声了。
他知道薛开潮的母亲独孤夫人早逝,但具体如何就不可能听人说了。至于薛开潮自己心里是否怀念母亲,又是否因母亲早逝而父亲隐居避世感伤,那就不可能由人议论了。
不过如果将薛开潮当做无情无欲崖岸高峻的神来看待,也实在难以将他失去母亲这件事放在心上。毕竟人间之事从来难得圆满,而薛开潮高高在上,早就该看开的。
因此舒君即使看见了他的神情变化,一时之间也只是吃惊,后来才是默然之中生出几分难过,好像别人心上有个坚硬粗糙的伤疤,而他方才就是无心之中伸手摸了一下。伤疤过分粗粝也可以伤人,只摸一下也会刺痛。
好在薛开潮已经恢复常态,舒君也就自觉不再提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