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圣子仿佛吓呆了一般,没有躲避也没有求饶。他干脆闭上眼睛,双手合十似在祷告。

巨大危机就近在咫尺,光明圣子仿佛听不到也看不到。他秀美面容被剑气与法术光芒映亮,神情虔诚嘴唇张合,似是殉难者又似祈祷者,能够坦诚接受自己的命运,既不抱怨也没有遗憾。

明明是极轻声的祈祷,所有人却都听到了那人的祷告词,一字字清晰地在耳边回放不止。

“我们在天上的父,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。愿你的国降临。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,如同行在天上。”

空气中已然起了涟漪,一圈圈荡漾波动,很快平复却也瞬息变化。剑气与翻涌而来的碎石到了身前,从地面翻滚而至隆起又缓缓蠕动,是可怕的怪物与暴虐的恶意。

碎石与暴风狠狠砸在少年身上,掀起他白色长袍翻滚不息。随时都有可能被撕碎,更不用提身后还有更凶猛暴虐的法术一并而来,避无可避也没有退路。

左温没有退缩,他什么也听不到,什么也看不到。唯有少年嘴唇张合,全心全意地祈祷再献上所有虔诚,“免我们的债,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。不叫我们遇见试探,救我们脱离凶恶。因为国度、权柄、荣耀,全是你的,直到永远。”

祷告完的那一刻,少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浅绿色眼眸,静静注视着面前凶狠可怖的危机,没有退缩没有恐惧,甚至没有丝毫情绪。

就算他祈祷得再虔诚,又有什么用处呢?场外的观众们为他轻轻叹息一声,有人略微移开眼睛不忍再看,也有人平静以对表情淡漠,再微微摇了摇头。

几百人中,坚信左温能够完好无损活下来的,恐怕只有寥寥几人,而黑衣贵族绝不在其中。

“可惜了。”安格斯叹息一声,给出三个字当做评语。

他既是为左温既定的命运叹惋,也是对于反抗失败的猎物最后的怜悯之心。再怜香惜玉也该有个限度,轻易翻脸也是理所当然。

黑衣贵族并不为自己乘人之危感到羞愧,他将其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。胜者全收败者无法翻身,这个世界的通用法则可不就是如此么?

白袍少年凛然面对危机的一幕,既悲壮又愚蠢。从始至终,他仍旧坚信那位力量衰弱的女神能够袒护自己的信徒,冰冷的现实很快会告诉他现实是怎样残酷。

安格斯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,轻轻的一声却似有千斤重。就在他移开视线的那一刹,安格斯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叹之声,齐齐的惊讶与畏惧,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。

再也没有人费力遮掩自己的惊讶,没人觉得失礼也没人有闲暇嘲笑他人。所有人的表情一致得惊人,瞳孔收缩眼睛睁大,就连嘴唇也在微微颤抖。

那一刹,黑衣贵族扭头望去,碧蓝无云的天空中,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。

缝隙极快地扩展延伸,势不可挡温温和和,丝毫没有压迫之意。纯粹而灿然的金光从中倾斜而出,顷刻间遍布了整片天空。

明明是颜色浅淡近乎于无的金光,却瞬间挤压侵占了每一寸天空。在这样的光芒之下,碧蓝色消散退化趋近于无,最终与那些金光融为一体。

庄严而曼妙的歌声,从云端倾泻而出。

神宽恕人的罪过,神原谅人的罪孽,神再次重新降临人间。悲悯而慈爱,包容而宽大,歌声从耳中流淌到心灵之中,一遍遍地重复又劝告。

似能见到鲜花不断坠落又瞬间消失,洁白羽翼的鸽子振动翅膀飞向天际,一道蜿蜒漫长的彩虹沟通了苍穹两端。

歌声,白鸽,鲜花与彩虹。崇高又神圣,伟大又慈爱。

在这样的奇迹面前,仿佛以往所有罪孽都被原谅洗刷,灵魂又是纯洁如初,不复以往的污秽沉重。

光明女神借助圣子传达自己的质疑,宣告她并未陨落仍旧存在。

精神力庞大的法师们,尚能抵挡这样的神术。他们冷漠地垂下眼睛,强忍着不看不听不想。

贵族们的情况却不乐观,有人紧紧捂着胸口,仿佛如此一来就能不哭泣不流泪。目光被牢牢吸引,着了魔般无法眨眼也无法移开视线。已然有人双手合十,随着这奇异景象一同祈祷呼吸。

在纯粹的神力面前,人类是何等懦弱又是何等渺小。

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宏大的神迹?似乎从四十余年前开始,就再也不曾见证过这样的情景。盛极一时的光明教会,就此一步步衰颓步入低谷,谁也无法挽回。

生有双翼的光明女神,柔美面容逐步显露在天边。似是清晰可见又似模糊不清,不可知不可见不可查。她伸出一双洁白柔软的手,在云端虚虚合拢而下,包容而慈爱地抚慰着地面上的白袍圣子。

金色光芒从天空加诸到白袍圣子身上,柔韧而牢固。那是女神对于她最坚定信徒的奖赏,也是女神出手拯救圣子与危难之中,关键时刻毫不吝啬地出手拯救他。

那一瞬,圣子仿佛也是女神的化身。他的眼睛不再是翠绿无暇,隐约而清透的金色占据了其中,与天空的颜色合二为一没有区别。

少年缓慢而坚定地抬右手,指向了近在咫尺的危机。刹那间,空气凝固又破碎,世界重组又再生。

在这样庞大而纯粹的伟力面前,剑气与法术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,如同一粒灰尘般渺小而微弱。

砂石瞬间落地,隆起的泥土也被抚平压实,一切完好如初加固如斯,仿佛时间逆流。不管是无坚不摧的剑气,亦或是暴躁不已的法术,都仿佛微风拂面没有丝毫杀伤力。

圣光所过之处,万物臣服。明明是温和纯粹毫无杀伤力的力量,却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安抚了一切,亲昵友善地让人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。

也许其余人都是这样想,爱丽独独不在其中。又是这样轻而易举碾压自己,态度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怜悯。

不愿认输,当然不想认输。没人知道她为了这次毕业考核做出了怎样的努力,也没人知道爱丽发动超出自己能力的魔法,付出了怎样的代价。

不管她如何努力,都只能颓然可怜地败在那人手中。毫无杀伤力的圣光,却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一切危险。

爱丽已经看到,她身边的剑士表情怔忡刹那,双手开始颤抖似乎再也无法握住重剑,最终沉重一声将其扔到了地面上。

并不巨大的声响,落在爱丽耳中,却不亚于雷霆轰鸣。

也许剑士想起了幼年的经历,也许他也被光明女神的神迹所震撼。扔掉了重剑的剑士,竟然也双手合十开始祷告。他已然遗忘了过去与使命,只想心甘情愿臣服在女神博大慈悲的荣光之中,再三忏悔又归附于她的门下。

原来他们刚才与之为敌的,竟然是女神钦定的圣子啊。恍恍惚惚间,剑士有了感应。他干脆利落地举起手来,示意一旁的教授他要退出比赛。

“啪”的一声,剑士被爱丽打得侧过脸去,颊边指印鲜红。

“你在干什么?”棕发少女踮起脚掐住剑士的衣领,个头虽矮却气势汹汹不容忽视,“那是我们的敌人,你怎么能够投降?”

剑士没有生气,他答得心平气和:“面对能召唤神迹下凡的光明身子,你我毫无胜算。”

“懦夫。”棕发少女轻蔑地笑了,“我会记住今天的事情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就被剑士有些无礼地打断了:“人应该对神祇怀有敬畏之心,爱丽小姐。在没有绝对的力量之前,暂时收敛锋芒为妙。”

“请原谅我,爱丽小姐。我不是一味痴愚的蠢货,恕我先行告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