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如冰怔住了,她情不自禁抬起头来。

白衣修士面色仍是漠然,澄澈月光应在那枚殷红朱砂印上,艳色夺目不忍逼视。

仿佛烈烈火焰在冰面上燃烧,冰寒与狂烈,沉郁与执著。刹那间,赵如冰好似痴了傻了一般,许久才回过神来。

她不敢再看左温第二眼,语声低沉地说:“师尊可曾厌恶他人,甚至心生怨怼不可自拔?”

“自然恨过。”白衣修士答得平静,“心魔缠身之时,恨你明知我心意还故意躲避,恨世人随意猜测误解我言行,也恨程梁修为高绝比之不过。”

说话间,左温就斜了赵如冰一眼,浅蓝眼瞳流光溢彩。

尽管先前师尊已将事情挑明,现在赵如冰也难免觉得有些难堪。她又垂下头来,就连握紧的手指也被松开了。

“现在回首一看,反倒觉得过去苦痛仍是历历在心,并未停歇分毫。尽管如此,我也并不在意。历经世事才算修心,你之前修行只算开头罢了。”

赵如冰似被这一句话点醒,又似坠入更深层的迷雾之中。诸多绚丽色彩从指间一掠而过,轻而缓又捉不住。

她整个人如此渺小又是莫名庞大,虚虚实实之间,自有别样的法度与规则。

大与小,私情与民心,喜爱与怨愤,矛盾与和美。粉衣女修忽然伸手,似要将一簇落在她掌心的月光,直接拢住捏碎。

而后赵如冰又忽然笑了,轻轻舒展手指,掌心仍是洁白如雪。

既然干脆忘不掉,又何必强装出一副悲悯模样。她之前的良善太过肤浅,涉世未深就觉得自己看破世情,难免有些可笑。

唯有历经世事看破红尘之后,一颗心仍是剔透澄澈不起波澜,才是称得上真正的洒脱与自在。

我心如竹,虽会弯折动摇,舒展之后,仍是郁郁丛丛挺直指天。

赵如冰仰起一张晶莹面孔,似在承接月光。她仍旧没有顿悟,但那又如何?

如果自己在这次云台会上,走得足够远足够长,就必定能与那二人碰面。

交手一次出气之后,也不必再难过。她仍是之前坦然无比的自己,没有成仙之前,谁又敢说自己了却俗念?

“多谢师尊开导,弟子领悟了。”

许久之后,都未得到回应。

赵如冰望向旁边,不知何时左温已经走了。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,只是她的幻梦一般。

粉衣女修犹豫片刻,终于驾驭玄光直入苍穹。她并不知道,左温就遥遥缀在她背后,距离不近也不远。

原主这便宜徒弟能有此等感悟,倒是真让左温有些惊异。

太过天真纯善之人,又被护得完完好好不经世事。骤然遭遇打击之后,或是心生怯懦不愿上前,或是心防加厚拒绝面对,更有人干脆随波逐流,从此也成了芸芸众生的一员。

左温劝慰赵如冰的那两句话,怎样理解都可。快意恩仇肆意报复也罢,开阔心性选择谅解也罢,赵如冰独独选择了最平直宽大的一种,和他本人半点都不一样。

同赵如冰此等行为比起来,背地里玩阴招耍手段的江云眉,立时显得庸俗无比。

若是江云眉挑破所有恩怨,直截了当地同赵如冰对立,左温反倒会欣赏她。

名义上仍是亲热无比的好姐妹,暗中却做出那等不堪事情。如此心性如此品行,还是这世间的天命之子,左温觉得天道有些不开眼。

不过没关系,既然天道不认可赵如冰,只看日后发展与变化。

毕竟没有谁能一如既往顺风顺水,有时候天道给予的考验与收获,反倒是某些主角不能逾越的难关。

第二日左温没有出席云台会,即便知道赵如冰要与凌天对决,他也没有半点担心。

固然这世界修为法宝极为重要,心性了悟也缺一不可。凌天被江云眉驱使,心中难免对赵如冰心生愧疚。

反倒是赵如冰坦荡无比,既不悲愤也不欣喜,能够胜利也未可知。

左温就这样平静地独处一日,其余凝星派弟子畏惧他冷淡,也没有人前来打扰他。

独独赵如冰对决之后,敲门告知她胜利的消息。左温微微点头,默默无言间,师徒二人自有默契。

等到云台会最后一日,左温又到了沧澜山之上。

天气晴好苍穹碧蓝如洗,偶尔有云气蒸腾凝结又消散。左温对那几名极天宗长老微微一礼,径自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。

知情识趣的人,必定不会前来打扰左温,只有不知好歹的的程梁是个例外。

黑衣魔修模样径自凑到左温面前,深绿眼睛一瞬不瞬:“现在情况十分有趣,你徒儿和我看好的人对上,你猜谁能赢?”

左温斜了他一眼,觉得这话有些多余,干脆不理他。

“如此看对决,难免觉得无趣。这样如何,你我赌一次。”程梁笑意深深,“我赌江云眉赢,若是你赢了,我就给你徒弟再添一件法器。若是你输了……”

意味深长的停顿,恰到好处又能勾起人的好奇心。

第93章

话音刚落, 左温就简介利落答了一句:“不赌。”

而后白衣修士闭目养神, 摆明一副修炼中请勿打扰的模样。

想也知道,程梁必定有什么底气,才能这般十拿九稳地立下赌约。就算那太虚剑修已经变成魔修, 左温也不会上当。

若是什么心性纯净毫无算计之人,早在前几个世界中就被自己杀退, 哪能和他互有胜负?

黑衣魔修一点也不气馁,狭长眼睛反倒更亮了些:“这可不是毫无兴趣的表情,如果是你之前,早会闭目养神, 甚至舍懒得说一句话。”

“你明明动心了,强撑着又有什么趣味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