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然后他就想到了那张抬出卧室的床。
本就年轻气壮的房流,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小池哥哥,顿时觉得鼻根有点酸热,他不敢深想,连忙换了个话题,“但我想不明白的是,皇姨在开春后撤销了对我的追责,恢复了我的王爷身份。小池哥哥,她这二十年来一向不喜欢我,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池罔却没有立刻回答,反而问道:“流流,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要做什么?”
“做什么?唔……好好打理无正门的产业,给你多赚点钱,我把资产仔细拆分隐藏在民间,不会再让人轻易找到。在步染离开后,我又趁乱收了好多她的产业。”说道自己未来的打算,房流也不是全无计划,“然后这次我要和风庄主去天山脚下修行两年,好好进修下武功……大概这些就是这一两年的打算了,以后的事,现在还说不准。”
确实难以预测,有房流在的时候,池罔可以稍微偷懒些,等流流以后没空做了,他就三年五载稍稍看顾一下,这些产业怕是会一直做下去,在漫长时间中不断累积成为惊人的资源,隐秘的绵延到千秋后世。
池罔点了点头,“你想过自己会回去做皇太子,甚至有一天登基继承皇位吗?”
房流结结实实的愣住了,“……以前是想过的,但自从在三年前的对峙里我选择了无正门之后,我就再没想过这种可能。”
房流脸上的表情平静,他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,变得沉稳可靠,又或许是他有了更远的志向,不再束缚于一隅,看得到更开阔的风景。
池罔笑着摸了摸房流的头顶,尽管房流如今已经比他长得高了,但池罔看着他这一刻诚实的怔愣,似乎看到了十五岁时候的那个狼一样的孩子,这六七年中他心性和才智的成长,已让他脱胎换骨成另一个有担当和才能的人。
他是个好孩子,也会成为一个好的君主。池罔想,他已经不需要在多说什么了。
中午的时候,房流和风云铮一同向池罔辞别,池罔亲自把他们送出很远,才折返老宅。
结果一回到主院,池罔就看见庄衍对着镜子,手里拿着那伴随他许久的刀片,正把头顶上最后一小撮长出来的发茬刮掉。
池罔:“…………”
庄衍镜子中看到池罔,也是一惊,随即温和道:“吓我一跳,你走路跟个猫儿似的,一点声音都不出。夫人,来让我抱一下……唔?”
他听见风声,忙矮身躲过夫人扔过来的香炉,门口站着的池罔已经怒从心起,“你就不能把头发留起来吗?又剃成一个大秃瓢!你还想继续当和尚是不是?”
庄衍感受到了池罔的怒气,连忙柔声哄道:“怎么可能?有你陪着我,我怎么舍得?”
池罔脸色冷了下来,“既想做和尚,还想和我睡?哪里有这么美的事?”
这话里的意思让庄衍心中咯噔一响,暗道坏了坏了。
果不其然,池罔放下狠话,“只要你头发不长出来——就分床!”
庄衍低估了小池对自己出家那些年的心结,前些日子抱得夫人尽享温柔,让庄衍多少有些松懈了,一不留神就剃了自己喜欢的光头,酿成大祸。
这一场争吵持续了许久,庄衍觉得既然已经还俗,就肯定不会再回去做和尚了,他不想头发太长,也只是出于好梳洗、好打理的缘故。再说即使他光头,也依然能帅得起来,并不给夫人丢脸啊。
两人对于这个关键性问题很难达成一致,池罔真的让庄衍打了半个月的地铺,可是半个月过去了,他的头发仍然没有长出来,但那么娇美的夫人就在身边,天天看着还不能碰,这是绝对不能忍受的。
好不容易,庄衍才找到了破冰的契机。
春末夏初,去江边一同放灯就是这个好机会了。去灯节游玩,这是一个属于他们两人间一直不曾完成的约定,在七百多年前,在庄衍还只是庄府少爷、池罔也只是他院子里的小美人时,两个人就做下的一个约定。
庄衍曾说过,要带他一起去看江灯。可这几百年阴差阳错的过去,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这样能像普通的恋人一样牵着手,平平静静在江面上赏游的机会。
数年前在江边偶然相遇时,庄衍还是一个记忆没解锁利索的盆儿,自然不会主动去牵着池施主的手,名正言顺的度过这个只属于相爱之人的节日。
将前因后果说清楚,庄衍主动提出了邀约。明人不说暗话,他想携夫人过节。
池罔同意了,于是他们两人在新年后,第一次离开了紫藤村,春天来了,江北的花都开了,老宅里的紫藤架上也是繁华如云,只是池罔觉得那里很危险,一直不曾靠近,连着庄衍也没有了重温故地旧梦的机会。
这个时节里,近江的村镇都十分热闹,他们到达江边时,正好已是落日时分。两人在附近找了家能做素菜的馆子,准备稍作休息。
虽然已经还俗,但庄衍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饮食口味上的影响,偏爱清淡的素食,池罔于口腹之欲不甚看重,倒对吃素没什么意见。可是没想正在等菜的时候,这素菜馆子里居然来了几个和尚。
池罔面上不显,但庄衍明显感觉他的心情变差了,尤其是在这些和尚见到庄衍时还认了出来,并以“子安法师”相称的时候,池罔眼神都冷了。
庄衍苦笑着,“红尘中人,已当不起‘法师’的称号,这位修行的师傅,请万不可如此称呼。”
看着与庄衍同桌的池罔,为首那个年长的和尚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,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,“此言差矣,数年前于禅光寺中,老僧曾有幸听过子安法师解经释义,法师于我佛一道的造诣,实在是大有可期。佛言:‘爱欲莫甚于色,色之为欲。’自从听闻法师为色相所迷放弃修行以来,老僧每每想起,都深感遗憾痛惜啊。”
听到这里,池罔已经很不开心了,但他有风度的没有发作,而是放下手中碗筷,似是不经意间磕在桌上,发出轻轻一声轻响,引得周围诸人都向他看了过去。
池罔抬起头,居然先笑了一下,“老和尚此言差矣,岂不知‘诸行无常,是生灭法’的道理?生灭变化最是无常,而无常才是‘真常’。更别说就是佛陀也有三不能,一不能转众生定业;二不能强渡无缘之人,三不能渡不信之人。他与佛的缘歇了,便与我的缘续了。你这老和尚,倒是敢做佛陀都做不到的事,若修行不足看不到机缘因缘,便别在此妄言了。”
老和尚被池罔的引经据典辩了个无言以对,一转头又看着自己年轻定力不足的弟子已被色相所迷,正一个个盯着人家发怔。顿觉脸面尽失,饭也不吃了,忙带着同行的僧人从池罔身边离开。
庄衍诚心实意道:“多谢夫人救我。”
池罔见庄衍没受什么影响,心中这口气终于通顺了。
外面天色已晚,在用过晚饭后,他们携手沿着江边行走。
天已经黑了,主街上的商贩云集在此,各式花样的江灯点亮了沿江一线,人来人往好不热闹。而远处潮水声声的江面上,已能见到灯一盏盏从江边飘开,像漫天星辰倒进江水,再被微风徐波将密集的星辰化开。
庄衍握着他的手,在江边小道走了好一会,回想刚才池罔以佛经辩得那老和尚哑口无言的情形,不仅摇头笑道:“你啊,每每和我说讨厌和尚,却能将这些佛经都背下来……就连在寺庙中潜心修行的僧人,也不及你的程度。你不信佛,却有慈悲心,能以佛心入道……我想不明白,你既然不信不喜,为何能在佛道上走了这么远呢?”
池罔好一会没回答,风吹得他发丝漂动,庄衍就停下脚步,重新帮他束好发。
此处江边偏僻无人,庄衍觉得此时气氛很好,把人轻轻带到怀中温存厮磨。
池罔犹豫了一下,才道:“我说了,你不许笑我。”
回应他的是庄衍温和的拥抱,依偎的温度让他卸下心防,“在知道你出家后,我是想再过几年去江北‘偶遇’你的。若对佛学一窍不通,怕到时候和你说不上话……然后你双手合十,对我道一声‘阿弥陀佛’……便就此别过。”
所以他便通读佛经,只盼到相遇那时不会话不投机,能和他的少爷多说上几句话,再道那一声分别。
庄衍的拥抱骤然锁紧,吻落在了他的发顶,似乎是在压抑着自己激烈起伏的情绪,“我出家的那些年里,每一天都在想你,想你想得受不了了,就逼着自己忍下去……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以后的重逢。”
</div>
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