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外一道身形斜斜的在地下投射出朦胧的影子。
项桓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,女孩子正呼吸均匀的,睡得很熟,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清和。他手抚着雕花的床架,静静垂眸。
有好长一段时间,连项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只是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,看着,就觉得原来他也不是一无所有的。
*
熬过了酷热难耐的三伏天,青龙城外的莲湖渐渐枯萎,露出了一水的清幽莲子来。
项桓在这大魏的边城里住了几个月,忍受着走一路瘸一路,哪儿都不能去的酷刑,甚至有一丝冲动,认为当初还不如跟着项南天到北边去搬砖修城墙,为大魏添瓦加砖。
百无聊赖的时日里,他又不能练功,每天靠着宛遥“赏”给他闲书混日子。但说是闲书,这丫头别看平时一本正经十分正直,蔫坏起来简直功力深厚,时不时扔他几本《道德经》《清心咒》他也只能感恩戴德地啃完。
倒是邻家那个半大的孩子偶尔会来串串门,将自己珍藏的演义借他阅读。
转眼,伤腿基本恢复了七七八八,地面的暑气也较之以往消散了不少。
趁宛遥说要去买些东西,项桓便闲得发慌地跟了出来。
本是打算四处走走,透一透气,然而很快他就认识到。
陪女人逛街是一件比窝在家发霉还要痛苦百倍的折磨……
一整日结束,他拎着大包小包吊儿郎当地行在街市来往的人群当中。
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,城门口的告示牌几乎一天一换。青龙城处在边境,许多战事的消息反而比京城来得更快。
项桓同宛遥站在人堆的外围,他个头高,鹤立鸡群,目力又好,哪怕站得远,看布告上的字也毫不费劲。
“写的什么?”她完美继承了宛夫人的身高,哪怕踮起脚也还是无济于事。
“……南境告急……”
他只读了几行,双眼就蓦地一凛,随后压低声音,“袁傅反了!”
“什么?”宛遥像是没听清,猛然仰头看他。
咸安二年的夏天,蛰伏多年的武安侯到底还是露出了他的獠牙。
借大魏在上阳谷一战中的失利,他领兵南下欲与后燕决战一雪前耻,收复故土。
然而谁也没想到当初在先帝驾前立誓要做一世魏臣的袁傅,兵变得如此猝不及防,正如多年前的凤口里一样,历史终究还是重演了。
战火在南境的土地上如燎原之势般迅速蔓延,烽火军的铁骑好似一把锐利的刀,切开了魏国的防线。
“……袁傅与南燕联手了。”项桓望着那张布告,想起当日他在凭祥关附近为人构陷,后知后觉般咬牙切齿,“难怪熊承恩的消息可以过内卫那关……多半就是他一手策划的。”
“这个阴险小人!”
而与南燕相距不远的青龙城百姓亦是人人自危,担忧地交头接耳。
“又要打仗了,这可如何是好啊……”
“是啊。咱们离疆界那样近,倘若袁贼势如破竹一直北上,城内岂不遭殃吗?”
但仍有人觉得前景颇好,有恃无恐,“怕什么,不还有季大将军么?”
“袁傅老儿野心昭昭,可整个大魏也不是他一枝独秀,总有制得住他的人在。”
“不错,我们有大将军!”
经他一带头,底下附和声渐起,季长川毕竟在百姓中颇有人望。
“再说,大司马手下还有两个得意高徒呢。都是随他征战过西北的年轻将军,前途无量啊。”
“咱们大魏也遍地是后起之秀,不怕他这老匹夫兴风作浪。”
“说得对!”
正讨论得热闹,一番自我慰藉的言语里忽的蹦出来一句突兀的——
“大司马手下不是三位高徒吗?”
四下里一静,宛遥发觉这话说完时,项桓周身蓦地绷紧了。
“嗨,你还不知道呢……”开口的恰好是站在项桓跟前的人,他正对危险一无所知地侃侃而谈,“项家那个早就不行啦。”
“他哪儿比得上宇文世家的公子和余将军啊!”
天高皇帝远,许多人对项桓在京城里发生的事并不知情。
“项老爷家也是世代的武将,项二公子自小习武,熟读兵书,又有大将军提点——不至于吧?”
“不过是顶着项氏历代出名将的噱头,”那人唾沫星子飞溅,“其实能有什么真本事?他哥带兵丢了凭祥关,他自个儿带兵兵败上阳谷,一家子就只会添乱。”
项桓拳头猛然紧握,尽管病过一场,但勇武犹在,他力道灌满肌肉时,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势。
宛遥悄悄拉住他的胳膊,触手便是冷硬的筋骨。
而旁边的路人甲一脸不屑,“有道是‘一代不如一代’,到他这一代索性全家都没了,你们说可笑不可笑?”
“所以说,再深厚的家族底蕴,也经不起败家儿子折腾……”
项桓的呼吸明显很急促,他双目充红,唇边的筋肉咬得抽动了一下,而宛遥拼命在旁使眼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