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年春来到, 年过得越来越没意思, 对过年最感兴趣的永远是孩子。
要不是席漠燃在银行办业务, 银行送了春联,他父母家门外头贴的都是去年的。
胡新梅喜欢买年历, 台历挂历不挑,席漠燃想着姜郁考研需要记日子,大年三十儿吃完年饭, 拿红包跟胡新梅换了一本回去。
初一席漠燃的堂妹妹夫带着孩子来拜年,顺便给祖父母上坟。
回程的路上, 席振群问侄姑娘在广东那边混得怎么样。
沿海城市, 经济也挺发达的。
人呢, 来自五湖四海,周边的人都觉得别人的粤语讲得没自己地道,从北方过来的蛮多,从长江下游城市过来的也不少。
他们是那边的水土养大的,不存在欺生的问题。
就是这世道,精明的人太多,没以前的人忠厚,看重个人得失, 有拾金即昧的,有见义不为的, 都挤着一张笑脸, 舌灿莲花, 分不清是好人还是坏人, 是该夸能说会道,还是忌惮口蜜腹剑。
他们也想做点小本买卖,卖地板,搭进去十大几万,跟风炒股,赔光了家底。
这几年去掉吃穿用度,零零总总余下两三万。
生不起病,病了还得找人借钱治,身体健康就是唯一的资本。
混成这样哪成?
都是一家人,贫富差距这么大,说出去叫外人笑话。
席振群扭头跟席漠燃说,别跟陆司南打架了,伤筋动骨不划算,把较劲损失的钱拿来救济救济你妹妹,两全其美。
席漠燃还真跟陆司南掐了大半年。
战况嘛——
神仙打架小鬼遭殃,弄垮了一堆小公司,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商家叫苦不迭。
一开始他只是想跟陆司南玩玩儿,就像两个男人见面握手各自使劲。
后来蹚了趟浑水,发现这哪里是浑水,简直是宝藏,开服装厂有什么意思,是男人就玩船建机场啊。
正好席振群有门路,有个老友是这方面的技术专家,他让父亲引荐跟老专家见了一面,对方竟然跟他的老领导也是熟人。
这事有戏。
他一腔热血汹涌澎湃,仿佛找到了归宿,更重要的是觉得这能弥补他心愿未偿的遗憾。
之前他不惜血本收购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船厂,处处跟陆司南作对,赔得席振群痛心疾首地说他败家。
打商战其实很无聊,合作才能共赢,不说有没有垄断的实力,真搞垄断了还可能违法,所以没多久他就收手了,为把这个船厂做好,挥汗如雨跑断腿,尤其是认识到技术不成熟的残酷现实,相当用心。
厂子虽小,但背后有雄厚的资本支撑,也就上升到了集团层面。
结果船厂刚有点起色,陆司南反击了,险些把他逼入绝境,从今以后他就真的跟陆司南杠上了,卧薪尝胆数月,再次发动进攻。
要是俩公司能拟人,一定是俩人躺地上,抱着对方的脚脖子,大腿压对方身上,死死锁住对方喉咙。
真正的较量不过两次,但蓄势的过程旷日持久,一直耗到了现在。
席漠燃说,该和解的时候自然会和解的,如今他和陆司南谁先撤出都会影响市场,切磋切磋也不是坏事,但扶妹妹一把,完全没问题。
过完十五年味淡了,席漠燃依照席振群的嘱托把堂妹和妹夫都安排进了公司,给他们找了个合适的岗位,户口也办妥了。
等过几年眼界和能力培养起来了再提拔,一年凭工资存点买房的钱不是难事。
起码不会穷到想供孩子读个好一点的小学都要沾九年义务教育的光。
两家人住得近了,他堂妹就经常来家里串门,姜郁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了,心情有点躁郁,前期复习数学,需要集中心思,堂妹一敲门就打断了她的思路。
小侄子在上学前班,还没上小学,同班的孩子都在上兴趣班了,学书法、珠心算,还有家长把自家孩子当莫扎特,学各种乐器。
堂妹看着心急了,也跟着给儿子报辅导班。
姜郁这个小侄子连拼音都认不全,就要学其他东西,堂妹又觉得眼前就有现成的学霸,不必另觅良师,就把儿子甩到了姜郁这里。
姜郁还是耐心的,给小侄子辅导功课,看小侄子学累了给他揉揉穴位,做做眼保健操,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,小侄子悄悄跟她说,要认她做妈妈,不要亲妈。
姜郁觉得这样下去不行,跟席漠燃说:“你给她做做思想工作行不行?这还只是小学她就不愿意教了,那将来还有初中高中呢?这是个建立亲子感情的好机会,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?我还要复习备考呢,她三天两头来,这哪受得了,这样下去别说初试考个好成绩,过线都困难。”
席漠燃不解人意:“你读大学就该知道这一辈子能一心一意学习的只有高考前了,现在干什么不要考试,谁会给考试的人让道,别说她来,就是她不来,你生了孩子不得被孩子影响?为了理想克服一下,干什么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,别为自己找借口,把责任推给别人也不地道。”
姜郁本来没那么大火气,可被他一拱就起来了:“你能不扯犊子吗?我没说全世界都得给我让路,但你摸着良心说她有没有麻烦我,她这样做家长对吗?”
“我没说你无理取闹,但你这事事找人评理的毛病得改。”席漠燃问,“你为什么总要想那么远,这就叫人生不满百,常怀千日忧,你怎么知道她会一直麻烦你,要真嫌麻烦,你婉言拒绝就好了,你跟她没血缘关系,我和她怎么说也是三代以内的亲戚,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,你要我怎么说?”
姜郁认真看着他:“我没错,我本来可以不教的,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揽的,家政阿姨来干活我都是直接说别打扰我的。”
“那能一样吗?”席漠燃好声好气地说,“请家政是你给她钱,雇主说什么都是对的,堂妹让你帮忙,给你买了那些营养品,你再说她就是在背后议论,怎么说都不光彩。”
姜郁板着脸问:“我们家差钱买那些营养品?谁背后议论了,不是让你说吗?你也可以婉拒啊。说得那么轻巧,站着说话不腰疼。”
席漠燃觉得她过分了:“姜郁。”
姜郁眉毛一蹙,很有几分血性地说:“我已经不在前面冲锋陷阵了,你能不拽着我了吗?可怜我到奔三的年纪了,还活在军令状和赌约里。我本有城池万千,输一城,丢一池,便要以头抢地,俯首称臣。最后倾家荡产,却告诉我以前拥有的只是一场梦?我的城池,是心中乾坤,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聪明才智,毕生追求,不是拥有花不完的财富,而是活得像自己。我当然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,可难过就难过在周围人不接受,这桎梏我就逃不脱。呸!我偏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