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太后第一次冲她发火,也是她发过的,最大的一次火。
那时,沈黛只当她是担心自己被楼里镇压的邪祟伤害,所以才这般生气,可现在......
沈黛在纸上写下个“珠儿”,指尖摩挲着玉质的笔身,一双温婉的柳眉往中间挤,若有所思。
已近深宵,远处的梆子声“笃笃”敲打过来,又“笃笃”敲打过去。窗户没关严实,有风顺着缝隙寒津津吹进来,沈黛在那团寒冷里细细地抖了一抖,回过神,正想唤人。
外间忽然响起一声惊慌的:“走水啦!走水啦!”
沈黛心头猛地一蹦,顺着那道窗缝看出去。
茫茫墨色中迸出一线鲜艳的红,借着东风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,耀亮半边天幕,几乎是一瞬间,就将寝殿团团包围。
脚步声、喊叫声、泼水声此起彼伏,冲撞出一派兵荒马乱的气象。
黑烟滚滚呛入七窍,沈黛捂着嘴呛咳不已,喉管子仿佛撕裂般地剧疼,眼眶一瞬叫泪花填满。
油。
门窗和柱子都被人涂满了火油。
一直靠熏香掩盖,所以才觉察不出来。
眼下一沾着火星子,便立刻燎原成了四面火墙,封堵住所有出路。
沈黛忙拿茶水打湿帕子,掩住口鼻起身要跑。
可膝盖还没撑直,她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,神志宛如从悬崖上纵身一跃,咚,人无力地瘫软下来,哗啦一声,将案上的东西扫落一大片,再想站起来,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。
这是怎么了?
沈黛圆着眼睛不知所措,余光扫过案边倒扣着的食盒,她的心蓦地一沉,这点心有问题!
是谁?
元韶容还是华琼?
“姑娘!姑娘!”外头有人喊她,哭腔在火光中声嘶力竭。
“我......我......”沈黛拼命张了张口,一点也发不出声。
火势越来越大,梁柱苟延残喘地“吱呀”,有几根已支撑不住,“轰”地砸落在她身旁,震起一片灼人的灰。
“咳——咳——”
沈黛捂着帕子猛咳,指尖紧紧扒着地,使劲全身力气,才勉强前往前挪了一小步。眩晕感沉甸甸压下,脑海里如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,最后定格分别前,她和戚展白相拥的一幕。
渐渐,她眼眶湿红。
为什么?
明明都快定亲了,为什么还会这样?真要如此,她宁可不重生,免得又一次招他难过!
她不甘地咬破舌尖,想靠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,眼皮却似灌了铅般,根本抬不起来。彻底失去意识前,视野里一个模糊的人影推门而入,一步一步朝她走来......
*
大火烧得蹊跷,借着东风嚣张了许久,直至次日鸡鸣平旦时分才勉强扑灭。
从元韶容的寝宫到芷萝宫,要横穿过大半座皇城。
戚展白几乎是一路向北狂奔着,气都顾不上喘,几次差点叫门槛绊倒,再也没了战神四平八稳的气度。
可惜还是晚了一步。
金碧辉煌的芷萝宫,俨然已化作一片焦土,丝毫瞧不出往日的风采。夜风一吹,断壁颓垣“滋”地迸出几点星星火花,青窅天色映衬之下,更像是现世讽刺的哑笑。
苏清和领着一大帮人先他一步赶来,却也晚了,只在寝殿范围找到一具焦透了的女尸,衣上残余的碎布纹样,同沈黛昨日穿的一样,身高体形也都与沈黛相仿。
“不,不可能,不可能......”苏清和一下被击中,颓然瘫坐在废墟里,捂着脸“呜呜”恸哭起来。
知老爷不相信,垂着耳朵,兀自在灰烬里不停扒拉,喉咙里咕噜着发出低声的“喵呜”,像是在唤沈黛的名字。
戚展白也不信,连靠近一步都不愿意,只远远站着,用一种极其淡漠的眼神睥睨。漆深的凤眼笼在将亮不亮的凄惶天光里,像是雪地里深埋的针。
众人合力,将焦尸小心从灰里拖出来。
一枚鱼形玉佩从她怀中滑落。
衔头咬尾的一双鱼,世间仅此一对。而她那只就这么叮啷,掉在了松软的焦土上。
声音轻得几不可闻,却似有千斤重,狠狠砸在戚展白心头。
头一回,他没了主张,脑袋一片空白,木讷地呆立在原地,影子空荡荡地投落地面,被远处的灯火无限拉长、轻颤。
他很想亲自上前查看,很想找出蛛丝马迹,然后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:“你们都认错人了!”
可两条腿好像都不是他的,根本迈不动。
不会的,怎么会呢?怎么可能是他的昭昭?
一定是他们认错人了。
明明刚才,她还在他怀里撒娇,说要做他身旁的乔木,同他并肩而立。眉眼一弯,笑得那么好看,天上的月亮都要自惭形秽。